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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037(二合一)

第三十七章

他话音一落, 周遭那些围观的贵女脸上,露出了点诧异。

原来那个一直在角落里低着头的小姑娘,不是谁也不认得的。

她是九皇子的妹妹?

京城里的贵女, 多少都听说了点关于九皇子的传闻。

命格凶煞, 出生就克死了母亲。

后来,嘉和皇后看他可怜,将他收养了过去。

传闻里, 都说他从小就是个任性捣乱的小孩。

天生没有善心,尽做坏事。

嘉和皇后费尽了心思, 才将他教得像模像样的。

可这种天性恶毒的少年, 又是个腿脚不健全的残废,就算像模像样的, 还是叫人敬而远之。

碰见了,也只想躲得远远的,免得沾上了祸患。

沈琇莹看着那些贵女对容渟避之不及, 想到前世她也如同她们一样, 愚蠢地被一些假象糊了眼。

心里隐隐后悔, 又有些占尽了先机的得意。

她前世是看错了人。

四皇子走过时, 稍微一顿, 看了一眼沈琇莹。

只是一眼, 就令沈琇莹想起了前世这个男人让她遭受的种种,心里的恨意像是滔天了一样。把视线坚决地移到了容渟身上。

只是看着容渟径自走向姜娆,听到他那句显然是帮她找场子的那句话,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让姜四姑娘喊他哥哥。

先不论这关系真假,平辈里头,只有彼此关系够好,才能跨过尊卑顺序, 喊一声哥哥。

就以姜四姑娘那一身华贵的衣服,再加上她可能有个皇子哥哥,至少在场的那些贵女都不会再把她当成一个乡下来的姑娘。

而她刚才说的话,就像是一个巴掌一样,直接打在了她自己的脸上。

沈琇莹脸色发白。

这种独一份的撑腰和宠溺语气。

她不是没有见过。

上辈子他待那个小侍女就是这样的。

不管他面对那个小侍女的时候有多凶,能凶人的,就他一个。

别的什么人,若是敢惹了那个小侍女分毫的不高兴,帝王冲冠一怒,怒火无论什么人都承受不住的。

沈琇莹屏住呼吸,盯着姜娆的脸庞。

她前世偶然撞见过一次容渟外出用膳时,和那个小侍女在一起的场景。

他正用手给那个小侍女擦去脸上的灰。

可那小侍女竟然吓得哆哆嗦嗦的,一点都不敢抬眼看。

错过了那位人前冷漠暴虐的帝王,眼眸里沉沉的浓情。

她那时只觉得,那个小侍女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新帝寡情,待别人,半分温柔神色都没有。

若是换了她就好了。

后来她打听得知,那小侍女原本被容渟在一个庄子里关了几年,后来又把人关到了宫里。

金屋藏娇,不外如此。

她一直以为那个小侍女就是个出身卑贱,凭着样貌生得好看、以色侍君的下等人。

可如今面对着姜娆,看着容渟因为她受了这么点儿冷落就驻足停下——

沈琇莹呼吸凝住。

难道,姜四姑娘,就是以后在新帝身边伺候的那个小侍女?

她这段时日以来,一直在那些低等的下人里,找寻那个容色过人的小侍女的踪影。

所以才一直没能找到。

可那个小侍女待在容渟身边总低着脑袋、怯懦害怕的模样,和这会儿坦然得体的举止,哪有半点的相似之处?

沈琇莹不知道,她那时候撞见的小侍女家破人亡,父亲、弟弟、母亲,各自分散,凌落天涯。

她从天真烂漫、受尽宠爱的四姑娘,变成了卖身契捏在别人手里的丫头。

身份一朝自云端跌入了泥潭,身边连一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还被一个在她眼里恨她入骨的人绑在身边,自然一日一日地憔悴下去。

而如今姜娆还是那个被爹娘捧在手心里宠着,看着弟弟在眼前胡闹的姜家四姑娘。家世钱财,她都有,什么不愁什么都不缺,随着梦境,小心地避着祸。

……

姜娆知道容渟会同那些皇子一起进来,只是没想到,他会走到她面前来。

她稍稍抬眼。

二皇子、四皇子两人面对面交谈着,走远了。

根本不管自己的弟弟是不是坐着轮椅、行动不便,离开的头都不回,对容渟熟视无睹。

果然天家无亲情。

姜娆看着对这种事情完全习以为常的容渟,轻叹了一口气,皱紧眉头,压低声音说,“宫里有宫里的规矩。”

就算不在皇宫里,知道了他是九皇子,她也不敢乱喊他什么了。

容渟歪头,声线懒散着,低声道:“我有我自己的规矩。”

他眨眨眼,顽劣狡黠,模样混不吝到令人感到陌生,姜娆正有些疑惑,身后,有窃窃私语声。

——“都说九皇子生性恶劣,原来还真是这样,连规矩都不顾。”

——“和他说话的,到底是谁啊?”

姜娆猛地想起了宫里的人、乃至全金陵的人对容渟的看法——

天性恶劣,不懂规矩,不服管教。

她还替他觉得委屈,可看他现在这模样,怎像是要把这些非议坐实了一样?

那些窃窃私语,容渟听了进去,心底的猜测又落实了三分。

果然都是些攀权附会的,有点权势的才会被他们追捧,旁的在他们这儿讨不到半点的好脸色。

被踩在泥里惯了,他最知晓这一套。

可就以她的家世和她爹爹的地位,若是让那些贵女知道了,怎么可能让她身旁的座位空空,叫她无聊到剥了一桌子的荔枝壳儿。

姜行舟一张字画,不止千金难求这么简单,重要的是,他父皇喜欢。

任谁都是想巴结的。

他伸手捞了几颗荔枝,剥进了姜娆面前的白玉小碟里,用不大不小、却正好令整间屋子里的人都听到的声音说道:“年年,替我向你父亲姜四爷问声好。他的字画造诣又深了。”

语气是他说话时,很难听到的讨好。

有机敏的,迅速反应过来,“字画、姜四爷?莫不是姜行舟?”

看姜娆的眼光跟着变了。

谁都知道昭武帝最喜欢的那几位书画大家里,五个里有四个是前朝的死人,剩下那个,唯一活在现世的,就是姜行舟。

也都知道姜行舟年轻的时候是个不受约束的浪子,成家之后,妾室、通房都没有,简直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男人,有了女儿之后,身后简直像生了根要翘上天的尾巴,满京城炫耀,是金陵人口中出了名的女儿奴。

谁都知道,他唯一的女儿姜娆,是他宝贝得不行的心头肉。

方才还觉得姜娆独自一人在那可怜,知晓她身份后,却只觉得,果然是有底气的姑娘,十足的任性与自在。

怪不得一个人坐那儿,以她的身份,哪需要去讨好别人?

至于九皇子,看他的动作、语气都沾着些讨好的意味,倒像是在倒贴着巴结一样。

眼神就有些轻蔑了。

容渟的视线扫过,见到那些人对他的嘲讽。

却很淡然的,移开了目光。

不过同他意料的一样。

他要的,便是她们这么觉得。

反正他的名声,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脏得和沟里的泥鳅没什么两样。

就算再背负几声骂名,身上落点泥点子,也没太大所谓了。

“若真是姜行舟家的那位姑娘……那她可是云贵妃的外甥女儿。云贵妃与皇后向来不睦,九皇子这样讨好她,那岂不是,打皇后的脸吗?”

“嘉和皇后辛辛苦苦,就喂出了这么一条白眼狼?”

“怪不得他断了腿,是报应吧。”

听到了这样的议论声。

容渟挑着满含戾气的眼睛看去。

稍稍挑起的眉梢,让他那张漂亮的脸庞,显出一种攻击性外露、玩世不恭的挑衅。

放任别人误会。

见姜娆听到了那些话,脸上像是有些恼,他微微倾身,只给她听,低声说道:“不要理会。”

姜娆稍有些困惑,不解他为什么放任着这些流言,甚至,还向有意助长一样。

容渟屈指,点了点姜娆的桌子。

依旧压低着声音,同她约定道:“一会宴会间隙,来小重山后。”

……

容渟离开后不久。

沈琇莹第一个坐到了姜娆旁边。

比她动作慢的人气得跺了跺脚,愤慨与旁人说道:“一开始就是她在那儿乱说话误导人,居然还好意思过去!”

沈琇莹压着心里的嫉恨,看着姜娆,眼神里,满是困惑。

现在容渟对她维护成这样,日后,为何两人的关系,表面上看上去这么僵?

她又是怎么成了容渟身边的侍女?

明明新帝继位十几年后,还追封了姜四爷国公的名号。

她有太多想不明白的。

先和她搞好关系,她那些不明白的,自然会找到机会弄清楚。

沈琇莹如此打算着,掐着自己的手心,脸上尽量笑得友善,语气温和地看着姜娆,“姑娘,之前,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姜娆抬眸扫了沈琇莹一眼。

认出来了,沈琇莹是前两天哭着撞到她的那个姑娘。

视线就多停驻了一会儿。

沈琇莹被她盯着打量,也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了姜娆。

石榴红的洋绉裙,衬得她的面容娇憨艳丽,比她今日穿得这一身比丫鬟还要朴素的颜色,不知俏了多少,心里就有些闷。

方才隔得远,还比较不出什么,现在坐在一起,对比就愈发明显。

她简直比她身边的丫鬟还要更像丫鬟。

只是看着她干净软糯的脸,小白兔一样。

看上去就很好欺负、很好拿捏。

她活了两世,怎么可能应付不了这种一点苦头都没吃过、被家里人宠得和没脑子一样的小姑娘。

好骗的。

她清了清嗓子,恩施一样,“瞧着你怯生生的,是不是对这皇宫里有些不熟悉,姐姐可以带你到处逛逛。”

“对了。”她状若不经意地问起,“你是哪家的姑娘啊?”

姜娆让她先说,不争话不抢话,直到听完,看沈琇莹一脸和善地看着她,眨了下眼,觉得好玩,没忍住就弯了唇角。

眼角眉梢俱是细细笑意,她说:“我啊,乡下来的丫头罢了。”

学着刚才沈琇莹说话时语气,声线不同,但十成有九成的像。

沈琇莹脸色一变。

她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就这样,她竟然还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任她在她身边坐了那么久,就好像不谙世事一样。

分明是只会咬人的兔子!

旁边传来了嘻嘻嘲讽沈琇莹的声音,“她在背后说人坏话,还以为别人不知道,真是好笑,还真当所有人,都和她那个宠妾灭妻的爹爹一样傻啊。”

出身是沈琇莹心里不可提及的痛。

她霍然站起身来,却根本无法反驳什么,心里一股闷气发不出来,嫉恨极了,脸色憋得紫青。

穿着的青色褂子,亦衬得她脸色难看极了,又招来了几声嘲笑。

气得沈琇莹眼都红了,满是怨气地看了姜娆一眼。

她转身离开了宴席这儿,背影怒气冲冲。

明芍小小声,同姜娆说道:“姑娘,那人好像……气哭了。”

姜娆不紧不慢地剥着荔枝,看都不看她的背影,淡声说:“气哭了便气哭了。”

完全不心疼。

就以沈琇莹那句她是乡下来的姑娘,就足见她对她的恶意。

她又没见过她,也没仇也没怨的,真是不知道这恶意是从何而来的。

这世上,做错了事也能叫她忍耐的,只有她的父母。

就沈琇莹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恶意,足够她对她万分提防。

结果对方竟然还装作什么话都没说一样,过来向她示好,想和她拉近关系?

诶,真是把脸递到了她手边,让她打。

不打,都有些辜负了对方处心积虑走过来。

金陵的贵女圈子里头人多,果然纠葛与是非也多。

姜娆将新褪的荔枝壳扔往了一旁,悄悄摆了摆手,让明芍附耳过来,同她说道:“刚才那个姑娘,找人查查是谁,还有,查清楚,她家和姜家是不是有什么纠葛。”

不然她实在想不通,对方的恶意到底从何而来。

敌暗我明,实在叫人有些惴惴不安的。

……

小重山是百花园后方,一处僻静宽敞的凉亭。

姜娆出来时,容渟已经在等。

她进了凉亭,明芍与容渟身旁的小太监,守在凉亭外面。

姜娆扫了眼那个小太监。

见他个头高些,猜到是宫女姑姑和她说过的那两个小太监后的怀青。

宫女姑姑探明了两个太监的底,出身均是清清白白的,

不过也和她说,怀青的性子沉闷一点,司应则来机灵许多。

仆人或老实,或机灵,都没坏处,只要没能有二心,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便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容渟见姜娆将视线撇开去看怀青。

面色沉稳不变,心却稍沉。

不想见到她去看别人的场景。

那日,知道了醉酒当晚不是梦之后,他一直在寿淮宫,等着她来找他。

可一连几日,不见人影。

想着那晚最后她给他的那一巴掌。

她可能生气了。

是他太过急躁了。

醉着酒,又以为是梦,完全没压抑着性子在行事。

想想都觉后怕,若那时真有镣铐,真将她锁起来了也说不定。

只是咬到她,她都气了好多天。

若真的放任他心里那些在黑暗里栖身的野蛮行径出来,怕是真的会将她,推拒到千里之外。

容渟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她的嘴唇。

唇尖还有被咬破的痕迹,唇色红润如樱。

曾经尝到过的甜软,挠得他心尖微痒。

不急。他垂着睫毛。

以一种讨饶的语气说道:“年年,我以后不喝酒了。”

姜娆视线从怀青身上移回,看着容渟,气哼一声,“你还在用药,滴酒不沾才对。”

“嗯。”容渟应了。

见她半点都没有提到那晚的事情的意思,他心思沉了沉。

主动提及,“那晚我喝醉,我有没有……做什么不得体的事情。”

眼神是十分诚挚,且愧疚的。

姜娆听他这语气,像是断了片,想了想,自己那巴掌也呼了,仇也结了,怨也报了,就不和他计较他喝醉时,做的那些不像是人干的事了。

“你老实得很。”她语气笃定。

容渟一时哑声。

就这么一句话带过了?

他还等着她主动追讨他的责任……

半晌后,他无奈笑了,“那便好。”

果然是不能操之过急的。

“方才宴上,你为何要任人议论,别人说的你像个混不吝的恶棍一样,你怎也不反驳?”

就这么任打任骂,毫不还声。

“若有人觉得你品行恶劣,你做什么,他们都会觉得你是个坏透了的。”容渟黯然说道,“还不如索性就让他们误会下去。”

“况且若是你表现得同我关系太好,会让你引祸上身。倒不如让他们觉得是我在巴结你。”

名声已经够差了,再差一点,也无妨。

所有的脏水都泼来他的身上,免她受那一丁点儿的委屈,便很值得。

姜娆低头沉思。

她想抱他这条金大腿。

却也知道,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

若要与他同行一路,就要与另外一些人为敌。

她早就想清楚了。

梦境告诉她,她的选择不会错的。

她坚定道:“可若是叫别人看到我与你交好,能让你少受点欺负。”

像现在这样,小猫小狗过得都比他好,可怜兮兮的,实在让人揪心。

容渟抬眸。

深深的,望了她一眼。

“你若与想好了要帮我,便是与皇后为敌。”

他停顿了一下,收敛了脸上的讨饶与可怜,面沉如水,问道,“你不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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