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张德业坐直了身子，慢悠悠地说：“大家都知道，企业文化就是老板文化，也可以说，经理文化就是车间文化。我的管理风格是优待员工，主张尽可能地为员工创造更多的福利。所以机加工车间在以往的实践中，只要那些员工没有犯太大的错误，他们每个月1200块钱的月度绩效奖金，我们一直是全额发放的。”
张德业接着对着牛小白说道：“牛经理，你把5S考核体系与员工的绩效挂钩，是不是意味着如果他们在5S方面做得不好，就会对他们的绩效奖金有所影响？如果是的话，跟以往相比，他们的收入就会有所降低。我觉得这就是几位生产领班想说的意思。”张德业用手指了指四位生产领班，后者纷纷点头称是。
“请问张经理，奖金是什么意思？跟工资有什么区别？”陈婉诗平静地问道。
听到了陈婉诗问的这个问题，张德业楞了一下，想了好一会才回答说：“按照我自己的理解，工资是在劳动合同上跟员工约定的每个月的劳动报酬。至于奖金嘛？是附加在工资之外，给予员工的福利。”
“如果员工的工作表现不好，或者公司的经营状况不好，奖金还需要发吗？”陈婉诗继续问道。
“这个……这个……陈总经理，你问的这个问题太专业了。呵呵！我一时之间答不上来。”张德业被问得满脸通红，细细的汗珠从额头上渗了出来。
“这个问题你回答不了，是吧？好吧，那就让我明确地告诉大家：我们福马公司的劳动合同有明确的规定，所有员工的月度奖金、年终奖金与公司的效益、所在部门的业绩挂钩；奖金的多少，取决于公司业务的盈利状况、部门的业绩情况和个人的综合表现；一线员工月度奖金的最高数额为1200块钱，当部门业绩出现亏损时，或者个人业绩不达标的，不再发放奖金。”
陈婉诗拿起了一份资料在半空中扬了扬，“接下来，让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机加工车间近三年来的业绩状况。根据这一份财务报表，你们车间材料成本、员工工资、机器折旧、水电费用等等各项费用，平均每个月超过你们产品销售总额的十万六千块钱，这还不包括厂房房租——厂房是我们公司的自有资产，这个方面我们忽略不计了。”
陈婉诗提高了声音说道：“这个数据说明什么问题？按你们机加工车间现有的53个人计算，平均每人、每个月给公司带来的亏损是2000块钱。换一句话更直接的话说，这三年来你们根本没有发放奖金的条件！张经理，你所谓的‘优待员工’，实质上是在违规操作！”
陈婉诗的这一番话，把在场所有的人都说蒙了，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算今后5S再怎么搞得不好，牛小白的这个计划也只是把月度奖金打折而已；而按照陈婉诗的这一番计算，他们1200块钱的奖金收入就直接打水漂了。
张德业低着头，又想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地说：“陈总经理，我们车间的亏损是有原因的。你也知道，这个产品的内部转移价格是由公司财务部门制定的，我们卖给组装车间的零件价格非常低，根本就是亏本赚吆喝的生意……”
陈婉诗摆了摆手，打断了张德业的话，又拿起另一份资料说：“说到这个问题，让我们来一起看看数据。在某些情况下，你们机加工车间满足不了组装车间的交货需求，采购部门被迫从外部购买同样规格的零件。从这份报表可以看出，近三年来外部购买的零件，连运费加增值税，平均采购价格要比你们便宜将近10%到15%。这说明，你们的运营成本太高了，连外面的竞争对手都竞争不过。”
陈婉诗顿了一下，继续说：“另一方面，由于大家都是在同一公司的，组装车间不得不高价从你们这里采购零件，冒着亏损的风险做你的生意。说句更直白的话，你们车间的员工们不但没有给公司创造价值，反而在拖累其他兄弟部门。在这个时候，你们还跟我谈什么业绩奖金？”
“如果没有了这一份数额不少的业绩奖金，我们的员工收入就有所下降。如果是这样的话，大家人心不稳，员工纷纷流失。到时候，我们机加工车间还有足够的人员继续运营下去吗？”张德业反驳道。
陈婉诗冷笑了一下，一针见血地指出：“从成本的角度来说，公司巴不得把你们这个事业部关掉！因为直接从外边采购零件来得更划算。而且，还可以把你们现在占着的厂房出租出去，每个月还能获得一笔不菲的房租收入。张经理，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它……这个……”张德业被说得哑口无言。
此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言不发，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很显然，工程师们、生产领班们都被陈婉诗刚才的那一段话震住了。以他们这几天对陈婉诗的了解，她真有可能很任性地直接把机加工车间关掉了。
人们尽管平时嘴里经常抱怨公司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可最起码它可以提供一份稳定的收入、一个熟悉的工作场所、一些熟悉的人际关系，一旦这份工作即将要失去的时候，谁也很难潇洒地说：我无所谓。
牛小白对陈婉诗说：“婉诗……啊，不……陈总经理，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有些历史遗留的问题，一时半会儿之间是解决不了的。特别是车间扭亏为盈这种关乎于企业生死存亡的大事，更需要我们共同努力花时间去实现。如果操之过急的话，可能效果适得其反。”
陈婉诗点着头，回应道：“牛经理，我同意你的说法。那么，你的车间什么时候才能扭亏为盈？你给我一个时间表。现在问题就摆在大家的面前：能不能给你的员工发奖金，不取决于我，取决于你们！”
牛小白看了一下自己的下属们，回答说“嗯，关于这个问题嘛？需要我们部门内部讨论一下，本周内我会给你答复。”
“很好！牛经理，你说要给员工提供一个安全、舒适的工作环境，我同意；你说要尽快提高员工们的士气、车间的工作效率，我也同意。但对我来说，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机加工车间的质量、成本和交货期。现在呈在我面前的事实是你们车间过高的运营成本，经常被内部、外部顾客投诉的产品质量，还有拖拖拉拉、经常不能及时交货的交货期。张经理，我说的对吧？”
陈婉诗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扎到了张德业的身上一样，把他说得脸上表情非常窘迫，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还是牛小白打破了这一僵局，他笑呵呵地说：“陈总经理，饭得一口一口地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做。凡事要有个轻重缓急啊！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说的这个三个方面，哪一个你是最关心的？”
“质量、成本、交货期这三个方面当然都很重要。但是眼下，成本对我来说更加重要。如果你们不能尽快降低居高不下的制造成本，我们公司很快就会被这一不利的局面所拖垮。对于你来说，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在产出不变的情况下，尽量缩减你的制造费用；要么就是制造费用不变的情况下，提高效率增大产出。”
牛小白轻车熟路地回答说：“我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增加一点点费用，大大地增加产出，呵呵！”这不就是冷石所说的“黑箱理论”吗？ 到现在为止，牛小白还记忆犹新着呢。
“你所说的这一条，理论上可行，可是事实上却很难实现。大大地增加产出，客户是否有这些需求？公司的销售订单能不能支持这种做法？” 陈婉诗反问道。
“这个？”牛小白也被问得一时语塞，“好像也是。那……以后想要获得足够的销售订单，就要靠小丫的强力推销了。那个……大扫除之后，我们开始进行5S的第一个S——整理，目标是将工作场所任何东西区分为‘必要的’和‘不必要的’。把必要的东西与不必要的东西明确地、严格地区分开来，不必要的东西要尽快处理掉。这样做可以腾出更大的空间来，如果我们把这些空间用活，就可以塑造出更加清爽的工作场所。”
牛小白进一步解释说：“生产过程中经常有一些残余物料、待修品、待返品、报废品等滞留在生产现场，也包括一些已无法使用的工夹具、量具、机器设备。它们既占据了地方又阻碍生产，如果不及时清除，会使现场变得非常凌乱。”
“说得很好！那应该怎么做？” 陈婉诗问道。
“制定‘不必要的’的标准，和发现‘不必要的’的东西很重要。我计划引入‘定点拍照法’和‘红牌作战法’这两种手段。‘定点拍照法’很好理解，就是对同一地点拍下改善前、改善后的照片，用明显的改善效果对比来增强大家对持续改善的信心和兴趣?——这一次大扫除我们用的就是这个方法。而‘红牌作战法’，指的是在车间内找到问题点，针对问题点悬挂红牌，让大家都明白问题所在并积极地去改善，从而达到整理、整顿、清扫的目的……”
听到“红牌”这两个字，生产领班们、工程师们的脸上又出现了不安的神色。
牛小白看在眼里，他哈哈一笑耐心地解释说：“大家不用担心！我所说的‘红牌作战法’，跟足球场上的红牌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