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乾坤庄，花园，假山亭。
这日的朝阳特别的红，曙光柔和。初秋凉风习习，不停吹动人的衣衫，拂过人的面庞。
成峙滔立于亭外，正看着来人缓缓登上假山。他只穿了件薄薄的白色单衣，显出健壮的上半身和细长的双腿。
“你来了。”他向来人说。
“庄主驾临，我怎敢不来相见呢？”罗逸飞登上最后一级石阶，话音落时，人方站定。他一身宝蓝色衣袍，身形更比成峙滔高壮许多，竟令成峙滔显得十分单薄。“你不嫌我来得迟就好。”他又补充道。
成峙滔笑着行至他身旁，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比上次山上见时，又精神了许多啊。”
他表现得完全就是个与老友重见之人，充满热情，可罗逸飞却没还他什么好脸色，冷冷看了眼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然后又直视他的眼睛，开口道：“听李青虹说，你有问题要问我？”
“也没什么特别的。”成峙滔收回手，转身走入亭中，坐在了石凳上，“过来坐。”
罗逸飞依言入坐后，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地等着对方开口。
“我是想确认一下，关于这次武林大会的诸项事宜，准备得如何了？”
罗逸飞听成峙滔说话时眉头紧皱，听完后眉头舒展道：“还用如何准备呢，昨日李青虹在大庭广众之下掏出了庄主令，谁都知道山庄至少和大半个武林都有所关联了，早已不再神秘。”
“那也无妨，关键是后续的计划，之前重荆派来的人，都与你说清楚了吧？”成峙滔说。
“嗯。”罗逸飞点点头。
成峙滔盯着他的脸，“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高兴呢。”
“你问完了，轮到我问了。”罗逸飞声音低沉地说，这一反他语音洪亮的常态。
“你想问什么？”成峙滔微笑着，看起来还是那么愉快。
“我想问，”罗逸飞目光中隐着怒意，“我现在杀个人，非得得到你的许可不行吗？”
“哦，你还在对我不让你杀霍真一事耿耿于怀呢？”成峙滔笑问。
“你为什么救他？”
“你又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呢？”
“因为他的存在，”罗逸飞无比认真地说，“对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武林秩序，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单单只是因为这样？”
“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够了，够了。”成峙滔笑道，“我只是觉得，你真正想要的，并不只是杀了霍真，以此来维持什么武林秩序。”
“那你觉得我想要什么？”罗逸飞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期待他的回答。
成峙滔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开口道：“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或许我能为你实现呢。”
罗逸飞笑了，竟似有些凄凉的笑，“你已经帮我实现了我最大的心愿，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梦想成真。所以我很感激你，甘心供你驱策，而且，也再没有别的奢求……”
“我们是朋友，所以不必说什么感激，再说我也乐在其中嘛。”成峙滔笑得很愉悦，“而且说什么驱策实在言重了，还是说互相帮助恰当些。”
罗逸飞冷静地听完他这些话，然后也笑了，笑得更凄凉，然后他唇齿微启，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被成峙滔抢了先：“说到互相帮助，现在正好有件事要你帮我去做。”
罗逸飞的神情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但终于还是应道：“你说吧。”
“长歌的徒弟，柯家那丫头失踪了。”成峙滔说。
“失踪……你想让我帮忙找找她？”罗逸飞问。
“不，我知道她去了何处，只是一时我还不能告诉长歌。”成峙滔说，“而我要你做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让你亲自去跟着长歌他们。”
“跟着那几个小孩做什么？”
“那几个小孩恐怕很快就会查到苏光风头上，我想让你在关键时救苏光风一次，带他回来见我。”
“这不难。”
“长歌的武功你没见识过吗，从他手上抢人也不见得会很轻易，还是带些帮手稳妥些……欧阳慎和秦月之夫妇好像还挺闲的，你先找上他们吧。”
“嗯，也好。”罗逸飞眨了眨眼，然后问道：“你让我去照看着苏光风，何必要先提起柯家丫头失踪的事呢？”
“因为如果不是柯小艾失踪了，长歌他们就不会太过关注苏素染的失踪。”
“原来他们是把两个女子的失踪联系在一起了，倒也难怪。”
“事不宜迟，你这就去吧。”成峙滔说。
罗逸飞却坐着不动，像一座沉静的大山，双目炯炯，如两颗闷燃的火炭。
“还有别的事吗？”成峙滔只好问。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要救霍真。”
“一把利剑，就算不用来刺人，至少可以用来自保。一个武功那么高的人，很有用的。”
“但人不是剑，霍真那样的人，不会听命于别人的，所以就算勉强能用，也难以控制。”
成峙滔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道：“正如你说的，人不是剑。没有人好控制，而我也从没打算去控制任何人。”
罗逸飞没有再说话，与成峙滔对视片刻后，起身离去。
成峙滔也没有再说话，起身相送，走出亭子，站在假山之巅，默默注视他远离。
*
*
这天夜，月黑风高，秋风呼啸。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罗逸飞带了一人来见成峙滔，他们进院时，成峙滔就听到了那人的抱怨与哀嚎。
夜已经深了，但成峙滔还没有就寝，他正坐在桌前，一边整理，一边在脚下的火盆中焚烧着一些写满文字的纸笺。
”进来。”他看着最后一张需要销毁的纸笺在火盆中卷曲、变黑、燃起……这些发生得很快，那两人推门进来时，一切都已化为了灰烬。
“人我给你带来了。”罗逸飞说，“如你所料，长歌果然差点就让他开口了。”
“好，你先去休息吧，辛苦了。”成峙滔说。
于是罗逸飞转身走出房间，留下了苏光风一人。他站在那里，表情懊丧，整个人狼狈不堪，死气沉沉，闪闪烁烁的视线在落在成峙滔脸时，才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得恢复了几分光采。
“成庄主，您怎么会在云州啊？”他甚是恭谨地问，“是您让罗盟主去救我的吗？”
“这些都不重要，说说你的事吧。”
苏光风“扑通”一声跪下了，表情痛苦地道：“求您救救我，我伯父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起来说话吧。”成峙滔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仔细说给我听。”
苏光风没有听话，仍跪在那里，开始了他情绪激动的讲述。
他们彻夜长谈，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大明，成峙滔又差人唤来了罗逸飞。罗逸飞到时，房间里只有成峙滔一人。
“打算怎么了苏光风这事？”他开门见山地问。
“很简单，但还需要你的帮助。”
“需要我做什么？”
“苏良弼手里有块玉成令，考虑到前天超尘顶上发生的事，他应该很快就会来这里找青虹的。”
“别告诉我你要见他。”
“我会见他，而且会实现他的心愿。”
罗逸飞不解，皱眉道：“他一定想见到他女儿，你也会让他见？”
“会。”成峙滔说，“但那时苏光风也会在，而且手里会拿着刀。”
听到这里，心机深沉如罗逸飞，已经大概明白了成峙滔的打算，皱眉道：“有些狠，但的确是个办法。看来被逼到这份儿上，苏光风也不像之前那么固执了嘛。”
“你已明白我想做什么了？”
“嗯。”罗逸飞说，“我这就去把苏家那丫头带过来。”
“不急，先听我说完。”
“你说。”
“苏良弼见他女儿时，我需要你在场。”
“可以是可以。”罗逸飞有些不明白，“可我在场有什么用？”在他的想像中，他在场毫无作用，总不能是让他去瞧热闹的，所以他有些好奇成峙滔会怎么回答。
成峙滔微微一笑道：“当坏人。”